【绿蓝】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
*机器人篇paro
*bgm:better broken
“所有失去的，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。”
……爱是什么？
我承认，这个字给人的感觉相当陌生。“爱与死亡。”——自人类诞生起便被探讨的哲学话题，千年后似乎也没得到一个解。
大学时，同窗也曾向我提起。记忆中的那个冬夜很寒冷，葳蕤的草木在凛冽的风中沉沉入眠，细软的雪义无反顾地扑向昏黄的路灯。
我指着那些瞬息间落了地便消融的雪花，笑着说死亡我知道，死亡就像南方今夜的这场雪，明天早晨你醒来，保证见不到它。阳光把雪的痕迹抹去了，就像它从没来过。
同窗目瞪口呆地“哇”了一声，他说小绿你好哲学哦，那你一定知道爱是什么吧。
我摇头，沉默了。
爱不比死亡好懂，死亡是每个生命最终的归处，但总有人终其一生也不知爱为何物。
到伯伦希尔工作后，于我而言，或许要思考的还得加上一个词。
“爱，死亡和机器人。”
小蓝就这样措不及防地，带着满身卓越的才华，带着数不尽的意外与惊喜，莽撞地闯进我的生活。
当一团光误入漆黑的洞穴，它还能找到出口吗？
……或许会被黑暗吞噬吧。
说到底，当初会进来，也一定是被洞穴的表象欺骗了吧。一些动物？或者透明水晶之类的？
如果小蓝知道我在想些什么，大概会认认真真地告诉我：
“是黑暗赋予了光存在的意义，爱迪生当初发明灯泡，不就是为了让人类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嘛。如果世上的每个角落都没有阴影，他的发明就显得很没用啦。”
小蓝是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的，却总在无形中安慰了我。
遇到小蓝前，我不懂爱，它甚至是个有些可笑的名词。孩童时期关于父母，为数不多的记忆中，也许仅剩能将人扎得遍体鳞伤的争论与谩骂，木门被摔得咣当作响的声音，与狼藉的卧室。
厨房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无人理会，最后还是靠自己清扫的。
常识不足的六岁，第一次用稚嫩的双手捡起一片片碎玻璃，一个不慎就被割伤了手指。
指尖的伤口并不算严重，可我却感到细细麻麻的疼。
那一天，我靠在厨房的墙面上，抿着唇坐了很久，任凭血液慢慢干涸而不去管它，不知这种撅劲从何而来。
年幼的我近乎执拗地盯着门口，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愿去想，直到眼睛终于干涩得流泪。
一直到傍晚，父母也没回来，我没能等到那句“疼不疼啊？”的关怀。
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，哪怕只是随口敷衍也好，有这么难吗？回家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吗？这样的请求，他们应该能满足吧？至少我抱有一丝微薄的希冀。
我没想到他们甚至连这个所谓的家也不愿回， 一颗不甘被遗忘的种子，深深扎根在我心口。
厌恶、厌恶、厌恶。
为什么？
……如果不合适，当初又为什么要在一起？我第一次对爱有了隐约的定义：短时间内头脑发热而做出的错误决定，名为爱的火焰冷却后，徒留一地生活的灰烬，最终被一阵疲倦的风吹散。
折磨人而又不负责任。
母亲跟父亲离婚后成天酗酒，以爱的名义企图把我困在身边。“我都是为了你好。”“我只有你了。”这样的话每天都要重复好几遍。
我明白母亲的不容易，知道她内心的痛楚，但那样的爱，我并不需要。
我想远离她，远离这个家，远离过去的一切。
这是我第二次对爱产生自己的看法，关于亲情。
大学毕业后，我和交往四年的女友和平分手了。
直到遇见小蓝。
我进伯伦希尔，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，对于这位被伯伦希尔破格录取的，年纪轻轻的天才，我是抱有几分好奇的。
生活似乎一下变得有趣许多，第一次有和自己相貌神似的机器人到家拜访，第一次被同性喜欢，第一次带着另外一个人，去自己熟知的那家猫咖啡厅。
第一次，能够在别人面前显露些许真实情绪。
有朝一日，我竟然会当着全公司的面，大声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同性，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但我从不后悔。
自从小蓝孤身站在演讲台上，直面浩荡的人群，勇敢揽下所有错误的那一瞬间，我就暗自发誓要守护好这个人。
我本以为小蓝也会离我而去，就像当初父母那样，毅然决然地，不留余地地，通知我离婚的消息。
第一次，有人挡在我身前。
小蓝、小蓝、小蓝。
不知不觉间，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。我记得有关小蓝的每一件事，记得由机器人引发的一系列风波。
印象很深的是，机器人小绿把有关我的记忆消除后，我找小蓝谈话。
“你什么都替别人着想了，那谁来为你着想呢！”
沉默寡言的小蓝，跟我讲话更是时常说不出完整的句子，仿佛我是恐怖片里的鬼怪，因此小蓝的愤怒远在我的预料之外。于是我愣神地注视着他，小蓝神色认真，严肃地像是在国际会议上演讲。
过了几秒，小蓝似乎觉得自己唐突了，又慌张地向我道歉。他局促不安地低着头，手指紧紧捏住衣摆，又一点点变得尴尬起来。
我几乎要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了。
真的是，很可爱啊。
傻瓜，我为别人着想，一般人都应该高兴才是，你为什么偏偏这么生气呢？
这是第一次，有人为我考虑。
我们正式确认关系那天，说起来并不算浪漫。没有电影里告白必备的，藏在身后的那一束鲜花，没有烛光晚餐，没有弹奏乐器或唱情歌，甚至连个好天气都没有。
那天下着整个冬季声势最浩大的雨，云层灰蒙厚重，带给人的倦意像是驾着一叶扁舟，漫无目的在湖泊中央停下，去瞭望远方雾气朦胧的青山。
我和小蓝约好，傍晚五点在餐厅见面。我提前三十分钟到，是因为它离我们的住处稍有些远，我常去这家餐厅，但小蓝没有来过。
他和我在一起时容易紧张，我还算熟悉小蓝的口味。拿起菜单，把他应该会喜欢的食物记在心里，帮他省去手忙脚乱和窘迫的麻烦。
想到小蓝慌张的模样，我情不自禁牵起嘴角。
耐心等了很久，直到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暴雨，玻璃窗外的景色完全黑下来。接着是路灯的一盏盏亮起，红绿灯的光晕散在斑马线上，控制人群匆忙的步伐。
我低头，皱着眉看了眼表，距离约定时间已过去将近四十分钟，而小蓝一般都会提前到。是路上堵车了吗？或者迷路了？这地方比较偏，有这样的可能。
但我还是无可避免地焦虑起来，整间餐厅都异常安静，耳畔唯有雨滴接连不断敲在窗户上的声音，与自己隐秘的心声交织在一起。
有那么短短几秒，我又一次回想起很多年都没有去在意的事情，六岁那年等待父母归来的，落魄弱小的自己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。
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，像流星一样消失了。小蓝和他们不一样，我明白。
那个不管不顾，连情况都没有弄清，就红着脸，情绪激动地说出可以为我卖掉房子这种话的小蓝。
那个明明拥有惊人的才华，却从不滥用职权的，善良而清醒的小蓝。
小蓝没能准时赴约，只能是因为他出了什么意外。如果没有，不管怎样，不管发生什么事，他都一定会赶到我身边。
我相信小蓝，相信这一点。
我试着拨打小蓝的手机，几次都没接通。
心沉了下去，我蓦地起身，不慎被桌脚磕到了腿，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。没能成功控制情绪，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。
不想管服务员的目光，怀着不安与焦躁，我推开餐厅大门，撑起伞回到车里。
冷静，我对自己说。
手有些颤抖，几乎握不紧方向盘，控制不住地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封信。
那件事，真的彻底解决了吗……
紧紧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我打开手机导航，把音量调到最大，让自己不去分神想些有的没的。
沿途中，我试图寻找熟悉的那抹身影，雨刮器有规律地左右摇摆，心跳声混着嘈杂的雷雨愈演愈烈。
要是小蓝真的出了意外，我该怎么办……
我能做些什么？
是找到罪魁祸首，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吗？可我势单力薄，又能造成什么影响？
甚至可能，连伤害小蓝的人是谁，我都没有权限得知。
我咬紧了牙关，该死的。
千万别出事啊，小蓝。
求求你，快出现吧。让我看到你，让我找到你，让我知道你很安全。
不知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，还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。下一秒，我隔着车窗，在某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小蓝。
他柔软的蓝发湿漉漉地紧贴着面颊，衣物湿透了，正往下滴水。
小蓝站在屋檐下躲雨，身上没有一处干的地方，显得如此狼狈。
小蓝在发抖。
也是。
大冬天的，他浑身都被冰凉的雨水打湿了，又被寒风一吹，怎么会不冷？
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。
小蓝动了，他喘了几口气，双手把面上的水珠抹去一些，又想往外跑。
下这么大的雨，身上又没带伞，你想往哪去？
我把车门重重一关，顾不上打伞，跑到小蓝身边拽住他的手腕，将他拖回屋檐下。
“小、小绿？”小蓝见到我，连忙低下头，他像个犯错误的孩子，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。
“对、对不起。我本来想要打的去餐厅的……没想到半路上车突然抛锚。我很着急，觉得应该也没有多远了，就下车想要自己跑过去……”
我没有说话，但我猜我的表情一定阴沉得吓人，因为小蓝急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我想给你打电话，但出门前忘充电了。都、都是我的错！让你等了那么久，还害你淋雨！”
我倾身向前，紧紧地抱住小蓝，他身体一颤，脸又熟透了，乖乖窝在我怀里。
傻瓜，陪你淋雨是我自愿的。
我笑得勉强。
这样的笑容，在社交场合无疑是不合格的。
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，在见到小蓝的那一刻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，全线崩塌。
表面的自信，是我拙劣的伪装。
我当然相信小蓝，但要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，肯定是假的。
这种恐惧，来源于自己的脆弱。
童年留下的阴影太深，那些伤疤看似已经痊愈，但倘若碰一下，依旧会隐隐作痛。
*“悲怆是一道伤口，除了爱的手，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，甚至爱的手碰了，也必定会流血的，虽然不是因为疼。”
哪怕我并不愿承认。
我害怕小蓝也会像父母一样离开，转身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。
为什么，当初小蓝说不需要自己去接他的时候，不再坚持一下呢？
我是对自己生气。
这样的自己，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了。
我抱着小蓝，小蓝就在我身边，此时此刻。
这个拥抱并不舒服，冰冰凉凉的，黏腻的衣物混着雨水紧贴着我们，我能感受到小蓝依旧在发抖。
但我仍选择把小蓝抱得更紧，想让他尽量暖和起来。
“小蓝。”我闷声道，“我喜欢你。”
小蓝又一次激动而紧张地回应。
“我、我也是！”
不管什么时候告诉他，得到的总是这样热烈的回应。
是爱吗？
是爱吧。
“我喜欢你，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我把小蓝轻轻推开一些，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。
“我生气，是因为我担心你。如果出了这样的事，你完全可以不管我。你待在车里，等司机解决眼下的问题，再直接回家，给手机充好电，然后告诉我出了什么事，我不会介意，更不会怪你。”
小蓝头上炸开一朵晕乎乎的蘑菇云。
我想他已经准备好了，这些天，小蓝逐渐适应了我们的相处模式。
“但有些事情，你一定要想清楚。”我笑了笑。
“小蓝，我也许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好，我也会生气，会心情不好，就像今天这样。我同样拥有着你目前为止尚未发现的缺点，在未来，我们也许会因为一些事发生争执，但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。即使这样，你还愿意吗？”
这一次，小蓝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我愿意！我愿意愿意！”
“小绿，其实，我也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。你的情绪不必藏着掖着，你该高兴就高兴，生气就生气！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时可以轻松一点，我、我会很高兴的！”
“还有，不、不管怎么样，我都不会就那样回去的！我回去了，那在餐厅等我的你怎么办呢？这样做，不是太自私了吗！”
我愣了很久很久，心中似乎装了一个盛满鲜花的春天。
小蓝在说完那些话以后，就害羞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。
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，落在小蓝额头。
爱是什么，我想我已经可以回答了。
许多年前，也是一个冬夜，同窗问我的那个问题，答案，我在今年冬夜找到了。
爱，不是就在我身边吗？
哪有什么确切的定义呢？
很久以前，在我们还不太熟的时候，我去小蓝家还书，那本书我记得很清楚，叫，《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》。
书我很喜欢，可以说是我目前看过的，最喜欢的一本。
当时我想，要是能和同样喜欢这本书的小蓝多交流一些，那就好了。
[只要说对方想听的话，而不是自己想说的话，别人就会喜欢自己。自己的喜好，别人不关心，自己的脾气，只要掩饰，别人就看不出，自己的事，无足轻重。]
我一直这样认为着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
自己的喜好，有人会关；心自己的脾气，只要掩饰，别人就看不出，但有人会因此生气；自己的事，在小蓝眼里，很重要。
end.
